背叛 - 第十二章-1

这是一间破旧的小木屋，
苍凉空洞是这房子于人的第一个感觉，
房子中除了一张缺了一角的木制旧桌子，
两张塑料椅和一个小炉子还有一些炊具之外就再无其他家具了，
而在唯一的一间小房间里头，
也只摆了一张破旧的矮床和几个菜市场里用来装水果用的木箱，
现在这些木箱子里头堆积着的却是一些凌乱的衣物，
看来这户人家连个摆衣物用的柜子都没有呢！

房间中那张唯一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大约是五六十来岁左右，
然而他的实际年龄却只有四十六岁，
是他那枯黄瘦削的脸和斑白的头发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这个人叫禤四，
自从他患上了严重的肾病之后，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和这张床为伍了，
为了医病，他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
说穿了，他其实也没有多少的积蓄，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苟延残喘的过一天算一天，
走到了今天，对于生命他其实已经再没有什么奢望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
他。

禤四现在虽然是躺在床上，
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不停的瞟向缩在墙边角落的他，
他已经十五岁了，但是他却不能像其他十五岁的少年一般的生活，
因为他只有一条腿，
非但如此，他脸上被烧伤所遗下的疤痕也使他的样子看起来扭曲丑陋，
此刻他的眼里闪着泪光，偶尔还举起手用袖子拭着泪，
望着这个孩子，
禤四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他心里戚戚然的想道：
『这孩子以后的命运将会是如何的呢？
我叫他翔，然而——他飞翔得起来吗？』
没错，他——
就是禤翔。

『翔，又被同学欺负了是吗？』禤四终于忍不住有气无力的开口了。
听到了禤四的声音，禤翔马上警觉的抬起了眼，
他吸吸鼻子，掩饰的说道：『没有，爸爸。』
禤四叹了口气道：『翔，爸爸现在虽然是病得很重，
但是眼睛却还看得很清楚，你瞒不了爸爸的，
告诉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禤翔沉默了一会，才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再度的用袖子拭干了眼泪，
然后他拿起了放在他身旁的拐杖，
用尽全力撑着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走到禤四的床边，
他的语气透出了一丝坚强：
『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一些无聊的同学叫去我——科学怪人，
然后故意把我推倒在地上，让我爬不起来罢了，
我真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堪的我也已经承受过，
您别担心我，您自己安心的养病吧！』
禤四哀伤的看着禤翔，说道：
『唉！我知道自己的事，我这个病是没有希望的了，
翔，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呀！』
『您会没事的，您一定会没事的。』禤翔哽咽的说道。
『翔，爸爸对不起你，你跟着爸爸，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每每见到你被人欺负，被人嘲笑，爸爸心里真的很难过，
爸爸真的感到很内疚，其实，你的脸被烧成这样，爸爸要付一半的责任啊！』
禤翔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他抬起泪眼，愕然道：
『爸爸，我的脸——难道不是跟我的腿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吗？』
禤四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
『翔，你已经长大了，我的责任也算是完成了，
趁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在，我要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身世？』
禤翔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规律的跳了起来，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怎么说呢？
一种好像被押上邢台等待判刑的感觉呢！
怎么会这样？像他这种卑微的人，难道还会有什么特别的身世吗？

禤四踌躇了一会才艰难的轻声说道：『你——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禤四的声音很轻，但对禤翔来说，
禤四的声音却有如晴天霹雳般的‘轰’的一声在他的耳边爆炸开来，
他感到自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头脑开始有点晕眩。

『什么？』禤翔仿佛没听懂般喃喃的反问。
『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禤四再重覆一次刚才的话。
『我——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禤翔依然还是没有真实的感觉。
禤四哽咽道：『是的。』
禤翔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了起来，
不能回头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就不能回头了不是吗？
他无法抑制的激动的喊道：
『那我是谁？我是谁？』
十五年来，
他已经接受了，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他很爱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残酷？现在才来告诉他这些？
禤四说道：『你是——』
『别说了——』禤翔突然又大声的叫了起来，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别说，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要知道——』
『我一定要说，因为我现在不说的话，我怕再没有机会说了，
翔，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我——』
禤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起来，
矛盾，是的，是矛盾，
秘密不但是鬼，也是一种看不见的毒品，
当知道了秘密的一个小开端之后，
探索的欲望就会如毒瘾发作般永无止尽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是，不是的，反之他迫切的想知道一切真相，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却害怕会再度的受到伤害，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受的伤害已经太多太深了，
这个秘密肯定又是一个伤害，不是吗？

『你是——豪门霍家的三少爷。』
禤翔呆呆的望着禤四没有反应，
好像是一时之间接收不到禤四话中的讯息一样，
『这件事就像一个包袱般的在我的心里埋藏了十五年，
我今天就把它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十五年前，霍家太太生了一个男孩——』

禤四把霍方和江阿海如何达成协议，
如何调换婴儿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然后他喘着气，继续的接下去道：
『我那天接到了老陈的电话，任务是要我去把江阿海一家杀掉，
我当年的工作是一个杀手，老陈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接洽人，
所以这件事就理所当然的由我去执行，我当天晚上来到了江阿海的家之后，
就撬开了后门直接进到屋子里去，江阿海那天晚上睡得很沉，
还打着沉重的鼻鼾声，我拿出了刀子一刀就往他的心脏狠狠的刺了下去，
他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立刻断了气，
而他的老婆却也在那一刻惊醒了过来，
我不让她有任何发出声音的机会，捂住了她的嘴，
然后也一刀了结了她的生命，江阿海两夫妇，
就这样的在那个晚上不明不白的死去了，之后我放了一把火，
打算来个毁尸灭迹，就在房子燃起了熊熊烈火的时候，
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婴孩的哭声，我不晓得我当晚发了什么神经，
想到了你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婴儿，
心中竟莫名其妙的对你起了一丝的怜悯之心，
我当时想都没想的再度的冲进了房子里头把你救了出来，
只可惜我还是慢了一步，你的半边脸还是被火灼伤了——』
说到这里，禤四仿佛一口气回不过来，剧烈的咳了起来，
禤翔立刻倒了杯水，将禤四扶了起来，
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小心的喂着他喝，
口中轻轻的说道：『我明白了，爸爸，别说了，别再说了。』

『让我说下去——』禤四吞了一口水，喘着气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我向老陈谎称江阿海一家全死光了，
收了钱之后我就带着你逃到了东海岸这个偏僻的小村落，
我不晓得霍家后来有没有发觉在那场火灾里少了一具婴儿的焦尸，
然而我想，老陈是霍方很信任的一个人，对于他的汇报，
霍方肯定会深信不疑，反而是我自己，
每次看见你被人嘲笑，被欺负，
我渐渐开始弄不清楚，我当年的一念之仁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我当年没有救你的话，
你现在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背叛天理的人。』禤翔冷冷的说道。

禤四惊异的看着禤翔，他突然感觉到禤翔好像变陌生了，
他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翔，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爸爸。』
禤翔出奇的冷静使禤四的心里无端的起了疙瘩：
『你——你真的没事？』
『我想知道，我和江阿海的儿子对换的事，
您是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的？
这种事应该只有江阿海和霍方两个人才知道不是吗？』禤翔问。
『江阿海不是一个守得住秘密的人，
有一回他被债主逼急了找老陈借钱的时候，
他就是用这个秘密来向老陈换取一笔钱的，
而我，我和老陈是从小就认识的好兄弟，他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禤翔沉默了，他的神情复杂，眼神中释出了一种让人害怕的光芒，
至少禤四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藏着一股欲吞噬人的力量，
他担心的问道：『翔，你在想什么？』

『我要——报复。』

（待续--）